我住在美墨边界的亚利桑那州和加州二十几年，又去过几趟墨西哥，跟仙人掌有缘，跟墨西哥菜也特别有缘。仙人掌和墨西哥菜听起来像两码子事，在墨西哥却是密不可分的。仙人掌跟玉米到处挺立在干燥的墨西哥高原上，以致墨西哥的菜香里总飘散着这两种耐干植物的芳香。
墨西哥素有“仙人掌王国”之称，拥有一千多种多刺而光怪陆离的仙人掌植物。仙人掌也是墨西哥的国花，象征着阿兹特克民族顽强的战斗精神。我在墨西哥植物园里看到仙人掌长得茂盛葳蕤，如见故人，感慨万千。仙人掌里镌刻着我早期漂流异邦，艰苦奋斗的记忆。我二十几年前到美国留学时，在亚利桑那州立大学读硕士。亚利桑那州是个超大的沙漠，所谓的“国家公园”常是由各式各样的仙人掌组成的丛林。最触目的是一株株的巨人柱仙人掌，每株都有几层楼高，峥嵘突兀地耸立在漠漠黄沙里，映着橙红的夕照，是我记忆中不可磨灭的影像。
在墨西哥圣荷西市的“仙人掌花园”里，巨人柱仙人掌成群地挺立着，像一群凶猛迎战的阿兹特克战士，给人无比的震撼。与巨人柱相较，其它仙人掌都显得渺小。低矮的玩具熊仙人掌由许多圆小的仙人掌球所成，掌球上长着雪白的茸毛，像是毛茸茸的玩具熊。但一用手碰触，掌球会立刻粘上你，怎样也挥洒不掉。白毛下的细刺毫不容情地刺进皮肤，让你痛不可当。当你用另一只手企图摆脱时，细刺又立刻插进你的指缝，刺得你鲜血淋漓。
最令人喜爱的，是刺梨仙人掌。茎形如梨，长满粗刺，嫩茎去刺后清香可食。把切条的刺梨仙人掌茎开水焯过，加上西红柿、葱头、香菜、精盐等，做成凉拌沙拉，就是墨西哥人餐桌上最常见的一道菜了。刺梨仙人掌开出鹅黄的花朵，花谢后结出紫红的果实，有“仙人果”之称，是墨西哥人喜爱的水果，有酸、甜两种，甜的可鲜吃，酸的加糖制成果酱，无不风味绝佳。台湾人爱吃的火龙果就是仙人掌植物“霸王花”的果实，滋味外型都和刺梨相仿，只是个头较大罢了。
刺梨仙人掌在“仙人掌花园”里恣意地生长着，成千上万的老茎在灰绿中透出紫晕，长着令人畏惧的粗刺，很难想象它们那新鲜、嫩绿、可食的青春时代。我在墨西哥的恩森那达市街上，看到一个妇人手拿着碧绿肥厚的叶子，正慢条斯理地用小刀切成条状，定睛一看原来就是刺梨仙人掌叶。那是刚长出来的嫩茎，碧绿多汁，将她的手指染成了淡绿色。
“仙人掌花园”也长着高大的芦荟和龙舌兰。芦荟和龙舌兰都是耐干的沙漠植物，与仙人掌共生，成为墨西哥人的盘中飧。芦荟属芦荟科，叶长而尖，翠绿可人，叶缘密布细刺，开着成串的艳红花朵，可食部位是叶肉里的凝胶，据说清火解毒，令人青春不老。龙舌兰属龙舌兰科，直立的花茎从叶丛中抽出，花开成串，色泽黄绿，气味清香。茎极短而常绿，狭披针形的叶片从地面成丛长出，肥厚而叶缘锐利。蒴果长椭圆形，种子多数。
龙舌兰酒(Tequila)是墨西哥最著名的特产，就是用龙舌兰的鳞茎和果实酿成的。Tequila本是位于墨西哥北方哈里斯科州的小城镇，镇民利用龙舌兰的茎果，以蒸馏方式酿成此酒，酒精浓度为百分之四十，算是一种烈酒。后来有其它墨西哥人仿酿，但只有出产于Tequila地区的才被认为是正牌货。饮用法极为独特豪迈，酒客们手指间夹着柠檬，拇指与食指虎口间抹上盐巴，手握一小杯龙舌兰酒。先咬上一口柠檬，让柠檬酸令牙根一紧，再舔点盐巴中和酒味，最后才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。
墨西哥也是玉米的原乡。墨西哥人对玉米有着深厚的感情，在种植玉米的过程中创造出辉煌的马雅文明和阿兹特克文明。他们常说：“我们创造了玉米，玉米也创造了我们，我们是玉米人。”早在四千年前的马雅时期，印第安人就开始培育玉米，再经阿兹特克人的踵事增华，如今墨西哥的玉米品种有数百种之多。除了鲜吃外，晒干后磨成玉米粉，烤成玉米饼，就是著名的“墨西哥薄饼”了，是他们每天不可或缺的主食。
在恩森那达的市街上，到处有烤制墨西哥薄饼的店家。用的是平底的铁炉，将玉米粉加水、油、盐搓成面团，摊成直径约二十公分的圆饼，在涂油的铁炉上慢慢烤熟，就是一张张可口的薄饼了，有软、硬两种。有“墨西哥汉堡”之称的Taco，用的是较硬的薄饼，将肉馅、蔬菜塞入卷成U字型的饼中，以西红柿辣酱、酪梨酱、碎西红柿粒调味。有一个胖胖的墨西哥老人在Happy Cafe的小店前，装出一个狗熊般的快乐表情，以表现他对Taco的热爱。
Taco在西班牙文里，本来是“塞子”、“插销”的意思。望文生义，只要将牛肉、鸡肉、猪肉、鱼虾、蔬菜、奶酪，甚至昆虫等馅料，塞在硬玉米饼的凹槽里，即可食用。正宗的墨西哥路边摊贩所卖的Taco，也有使用牛肚、牛肝、牛头的。龙舌兰叶心所长出的一种黑色甲虫，据说有壮阳之功，有时也成为Taco的馅料。
在圣鲁卡斯岬海边的小餐馆，我们吃到两道出色的墨西哥名菜，颇有台湾过清明节吃润饼的乐趣。一是Chicken Enchilada，在热软的墨西哥薄饼内，包入烤鸡肉、西红柿粒、酪梨酱等，浇上起士、辣椒酱，适口充肠。一是Beef Fajita，将牛肉块以洋葱、青椒炒熟，卷在热腾腾的软玉米饼中食用，配料有酪梨酱、酸奶油、西红柿辣酱等。
墨西哥著名的开胃小点──炸玉米片风行于全世界，在墨西哥当然不容错过。这是用墨西哥薄饼切片酥炸而成的小食，沾着酪梨酱或西红柿辣酱进食，香脆爽口。我常一片接一片地吃个不停，怎样都停不了嘴。如配上由龙舌兰酒所调成的玛格丽特鸡尾酒，无论是草莓、香蕉、芒果或柠檬口味，更能使我灵魂飞上半天。如佐以墨西哥啤酒，在啤酒内挤入几滴青檬汁，更有种清爽粗犷的风味。
我佩服墨西哥人“靠山吃山，靠水吃水”的精神，能在这么干燥贫瘠的土地上创造出别具一格的美食。如今马雅文明和阿兹特克文明都已灭绝，只有墨西哥美食流传天下。令人遗憾的是：墨西哥美食都热量奇高，爱美的人绝不宜多吃。墨西哥多胖子，有些墨西哥女人的腰简直粗得像水桶。我到底是要“顾嘴不顾身”呢，还是要“顾身不顾嘴”？To be, or not to be，这其中的选择，真比当年的哈姆雷特决定是否要暗杀他的叔王，还更令人进退两难啊！
